(寫於2023年7月21日)
//我不知道,說不定有一天我們會知道。你要不要聽聽我的想法。要。我覺得我們並沒有失明,我認為我們本來就是盲目的。盲目卻又看得見。看得見卻不願看見的盲人。//

讀完了葡萄牙作家Jose Saramango的l’aveuglement,台灣譯作《失明症漫記》,講述一座城市𥚃蔓延著一種莫名的傳染病,受感染的將徹底失明,但眼前的不是黑暗,而是一層炫目的白,像是進了渾濁的海。由於病毒具高度傳染性,由第一個失明的普通上班族起計,城市𥚃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失明:第一位盲人的老婆、他在失明後去求醫的眼科診所𥚃的醫生、醫生的太太、斜眼男孩、戴著墨鏡的女孩,以及戴著黑眼罩患白內障的老人,還有醫務人員、藥劑師助理等等。奇怪的是,當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驟然落入如此明亮而徹底的渾白之中時,唯獨醫生的太太能看得見,看得見這群不幸的人如何被強制與「明眼人」隔離,被送到一座廢置的精神病院; 看得見盲人未能照顧生理需要的窘態;看得見他人的血、淚、與無可避免的死亡;看得見在精神病院𥚃政府與軍隊如何讓日益增多的盲人在無序的隔離營𥚃自生自滅;看得見苟死偷生的人的殘忍以及人性在地獄中仍能存在的良知。當這座廢城一點點變得人間地獄時,她沒有想過有天會逃得出這個鬼地方,而發現整座城市已陷入盲目。
這位作家的述事方式很有趣,首先是讀者與人物距離很近,不只是因為心理描寫的仔細,而是行間充斥著對話,綿密的對話,不是字字珠機但真實的對話。例如以下這段:
(有新人盲人進入隔離病房)沒錯,他宣布,他就是失蹤的那個人,戴黑眼罩的病人。你說什麼,你是誰,老人問。我是,或者說我以前是,你的眼科醫生,你記得嗎,我們在商量動白內障手術的時間。你怎麼認出我的。最重要的是你的聲音,對盲人來說,聲音就是視覺。對,聲音,我也慢慢認出你的聲音了,誰想得到啊,醫師,現在沒有動手術的必要了。如果這個毛病可以治療,我們兩個都有動手術的必要。醫師,我記得你告訴過我,等我動完手術,我會認不出我生活的世界,現在我們都知道你說得多正確。你何時瞎的。昨晚。他們這麼快就把你送來……戴墨鏡的女孩走過來。你記得我嗎,我當時戴著墨鏡。雖然我有白內障,但我清楚地記得你,我記得你非常漂亮。女孩微笑了。謝謝你,她說,然後回到她的床位。她在自己的床位大聲說,那小男孩也在這裡。我要媽咪,小男孩的聲音傳來,彷彿是在某種遙遠而徒勞的哭泣後疲乏了。我是第一個失明的人,我太太也在這裡,第一個盲人說。我是診所的職員,在診所工作的女孩說。醫生的太太說,只剩下我還沒自我介紹了,於是她說出自己是誰。
作者很擅長在環境敍述與對話之間切換,並讓兩者同時推動故事情節發展。
另外是作者會與讀者直接交談,在那些時刻,感覺José Saramago 就在你耳邊對著某個角色的言行進行評價,例如當角色重回城市時,醫生太太打算帶想回家的盲人夥伴回家時有以下對話:
//(老人)不需要經過我家了,我說過我家只是個小房間。(醫生)但你會跟我們走吧。會,不過有個條件。接受別人的恩惠還要提條件,這舉止乍聽之下十分可恥,但有些老年人就是這樣,他們要用驕矜來彌補生命的遲暮。什麼條件,醫生問。//
就是這樣,沒有預兆地直接加插一句評語。
我覺得全書最核心所要的,在尾二那段。醫生太太問醫生,我們為什麼會失明:
//我不知道,說不定有一天我們會知道。你要不要聽聽我的想法。要。我覺得我們並沒有失明,我認為我們本來就是盲目的。盲目卻又看得見。看得見卻不願看見的盲人。//
如何發現這本書:
在一個海地出生,來到巴黎教法國文學的中學老師家中的書櫃發現的。他說他在寫fantasy realism。把fantasy 的元素加入現實生活中的故事嗎?類似,例如如果生活環境不變,但有一樣決定性的東西變了……例如如果全個城市的人都盲了,盲成為了高度感染性的流行病,而只有你能夠看見……記得當時我很震憾。怎麼會突然想得出如此新奇的念頭。然後看見他有一整列Jose Saramago 的作品,其中l’aveuglement 這本最黃最殘,看得出是翻過很多遍。我明白了他的點子從那𥚃來了。
Quotes:
👁️🗨️右道第一間病房𥚃的秩序:
這醫生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們,如果我們不能活得完全像個人,至少也要全力避免活得完全像禽獸,他的太太一再重複這些本質上如此簡單淺顯的話,結果整個病房的人都把她的勸告變成了一種格言,一種權威,一種教條,一種生活規範,這樣的態度使人對他人的處境與需求多了一份體諒……
心的力量有多強,絕不是從臉龐或身體的柔軟度來判斷。—戴墨鏡女孩與黑眼田罩老人共渡春宵
👁️🗨️有關文字與寫作: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的感覺太少。或者說,我們有感覺,但已不再使用感覺所傳達的文字。所以我們就失去了那些感覺。
21-7-2023 1:08AM Le Vési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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